Random Pieces of Mind

饕餮(二)

“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
临走之前,族长是这么吩咐连山纵横的。毕竟,说是说让祝休去杀那个山里的怪兽救赎自己,其实就是让他去送死。这么多天过去了,也是时候要去给他收尸了。
一进山,他们就看到了烟火。他们一行十二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,扫视着这片区域。只有最勇敢的人才敢进山,所以一开始志愿者寥寥。连山纵横和祝休祝伊兄妹从小一起长大,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没有能力面对那个怪兽,连山纵横可能已经和祝伊进山救他了。于是在族长募集志愿者进山找祝休的时候,连山纵横是第一个报名的。族长知道他是所剩无几的亲近祝休的人,但他并没有担心这个羸弱的刀斧手,他在叛乱的时候没有胆量出手,在山上就更不可能有什么二心。
“荒郊野外的火堆,应该是他生的火。”队里的两个人从北边走过来,已经绕了一圈。他们在接近的火堆时,弓已拉出,箭已上弦。“我怎么觉得这是个陷阱?我来算一卦。”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捋着胡子说道。他是这支进山小队名义上的队长,叫做伯明望。队里其余几个都是族里的好猎子弟,善于狩猎,年轻胆大;而伯明望是城里为数不多学过扶乩的人,偶尔能算卦,听说年轻的时候还能通灵请神做出神打之术。他蹲下去,捡起一深一浅两块石头,盘腿坐下自顾自地抛了起来。
“不,这是一个分散注意力的办法。我猜他已经从另一边下山了。可能顺着山脉往西走,找别的族群避难去了。”年轻的那个蹲在火坑旁边盯着火堆。“把他的唏嘘故事讲给荆州的人听,没准他还可以有个活路……你觉得他是多久之前生的这摊火?”
涂山纵横觉得自己的背很紧。他们怎么敢这么说?祝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。他咬着舌头,等待着。其余几个人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,填满了这块空地。所有的人都在抱怨:关于寒冷,关于所花的时间,关于祝休的死活。
“难道没有脚印什么其他的踪迹吗?”伯明望对着这一阵空气中的沉默问道,没有一个人回答。有个叫庆角的大个子反问道,“你不是会算卦吗?卦象怎么说?”伯明望瞪着面前的两块石头,说:“他还在山里。”连山纵横也看着这两块石头,然后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伯明望,他觉得伯明望木然的表情下有着异样。
庆角说:“要我说啊,他已经溜了。”他走到火堆旁边,踢开伯明望的石头,“他点了火之后就跑了,他知道我们回来找他,然后就搞了这么个低级却有用的火堆。跑到西边去了,还笑我们这群人在上面冻死了。咱回去得了。”
狩猎队里的心态逐渐有了变化,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期待。天寒地冻,大家都想回去。连山纵横能看到战线已经形成:有明确倾向性的人紧张起来,没有的人则因不确定而颤抖,但可以肯定的是,他们很快就要做出选择了。
“你说话就说话,踢我的签子干啥?”伯明望转过头来,对着其他人说。“我都说了,祝休这小子,人就在山里。”他说话的时候充满了信念,即便他只是从地上看似随手地捡起两块石头算的卦。“现在就想回去那就是白跑一趟。回头族长怎么处理你们,我不用算都知道没有好结果。”
“别找了,我就在这。”
连山纵横看到恐惧像一道闪电一样穿透了队伍,他们纷纷拔出武器,准备好姿势,但没有计划。有的向外转,有的向内转。有的不停地打转,仿佛分不清他的声音从何而来。
只有一个人猜对了。伯明望。他平时惺忪的眼睛瞪得像头顶的太阳一样大,直接盯着树上。
祝休从树上跳了下来,可是这和连山纵横认识的祝休判若两人。这个祝休充满野性、自信…和杀意。
祝休跳到了火堆了,火焰像水一样轻易地从他身上滚落,形成火堆的原木随着他的移动而裂开。当他站在那里时,整个队伍都转向了他。看着烟雾和灰烬一波一波地从他身上落下来,他从火堆里走出来,毫发无损,完全没有被烧伤。
当他走向伯明望时,脚下的雪化成了水。
三十米。
二十米。
十米。
“我来了,”他说,他的声音有着连山纵横从没有听到过的中气的厚度,“有何贵干?”
迎接他的是沉默。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,而祝休的变化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,因为大多数人都睁大了眼睛,带着恐惧。
“不说话?跳过流程?”祝休张开双臂,邀请攻击。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够鼓起勇气的话。“直接动手吧。”
连山纵横在看到箭之前就听到了箭声、弦的扭动和箭矢在空气中的嘶鸣。这一箭很快,是小队里一个擅长打猎的人放的冷箭,快得连山纵横甚至还没来得及喊完一句祝休小心。只见祝休的手指捏住了箭矢,手中闪起一道金黄色的火焰,把整只长箭如同蒸发掉一样燃尽。他烧完这支箭,诧异地看着张开了口的连山纵横,但是马上点了点头,仿佛已经明白连山纵横不是来杀他,而是来找他。
“好嘛,”他说,打破了降临在队伍中的沉默。他把目光滑向那个射了一箭的人。“老家伙的走狗,跟老家伙一样放冷箭。”
对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还嘴,祝休就到了。他没有机会躲避,没有时间做任何事情,只有在祝休把拳头打进他们的脸之前,惊愕的表情。但场上的人听到的是一个夸张的骨裂的声音。当他倒下时,祝休没有在混乱中停留,而是直接跃向另一个拔刀的人。
还有十个。
他们是如此的…渺小。曾经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敢于直视他的眼睛,而现在,凄叫声回荡在空地上,他们甚至看不见祝休的眼睛。
离得最近的是一个举着长枪的猎人,在祝休逼近的时候,他摇起长枪。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,但这是建立在两者之间有一定距离的基础上的。祝休太快了,当祝休用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时,他的长枪才刚刺出去。
九个。
一个巫觋在面向他的时候念出了一句咒语,一束带着恶意而有着妖异气息的闪电射向祝休,同时远处射来的第二支箭逼近着他,他从空中挥出一掌,那支箭擦着那个他的手心而过,他直接抓了下来,往正在张口的巫觋口里插了进去,而那束闪电硬生生炸在祝休的胸膛,无声无息。
八个。
第三支箭飞快地靠近,用绝望带来的力量刺杀。祝休一个翻身让它掠过自己的腹部,同时拉近和那弓箭手的距离,抓住他的喉咙。捏到那人的眼睛开始滚动。祝休反手把他身体从人群中扔过去,直接扔进火里。
七个。
连山纵横愣住了。祝休以前有一些功底,但现在的他,似乎强得不可理喻。
而此时的祝休,已经几乎在复仇快感带来的狂飙的肾上腺素中失去了自我。他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:小时候狩猎动物时的惴惴不安、成功捕猎时的欣喜快感、当他跟他父亲第一次比剑时的兴奋、第一次摔跤赢了连山纵横时的惊喜。这对过去的怀念和明知道过去早已不可得的愤怒,让他的复仇变得尤为狂野。
他在猩红色的朦胧中所感受到的只有啪啪作响的骨头、撕裂的肉体、不可置信的尖叫声、敌人的伤口,这些都影响不到他。
噪音,所有这一切都只是杀戮的空隙中填充着的噪音。
他闻到了那个弓箭手在火堆上的味道,他听到了满地的血液在歌唱。他看到一个人在雪地里爬行的身影,而他的脚已经踩在了他的脖子上,一直压到有明显的啪的一声,那人瘫软了下来。这是……第几个了?
只剩伯明望和连山纵横。
伯明望盘腿坐了下来,说:“我投降,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变化,我只知道你可以留我一个活口去给族长传达一个消息。而他,”他指着连山纵横,“他好像跟你是一伙的。”
“倒也没错,”祝休说,他单膝跪地,盯着他的脸。“告诉那个老东西,我知道他想找我,省省力气,我会去找他。你去通风报信吧,”他说,退后一步。“就这样,滚吧。”
伯明望站起来转身就跑,冲进了树林里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。鲜血还在顺着他的手滴落,在他的皮肤上蒸腾着,落在地上像灼热的钢铁一样花开雪花。他身后的火苗燃起。更热,更响。
连山纵横说:“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。我和祝伊,我们很担心你。一切都发生得太快,我…”
祝休看着他,说:“你是来救我的是吗?”
连山纵横点点头。
“那就跟我一起回去报仇吧。”他看着依然在点头的连山纵横,“在回去之前,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。”
他们看着即将熄灭的火苗,看着雪在它的表面上蜿蜒,被风吹来吹去。远方的云层遮住了山峰,隆隆作响。
一场暴风雪要来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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