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ndom Pieces of Mind

枷锁

我握着床前蕊儿的左手。
蕊儿看着我,一如七十年前我们在朋友派对上初见时的眼神,欲说还休。
“蕊儿,你是不是想说点啥?”我望着她。七十年的日子,我已经知道她如同她知道我一般,我可以续上她说一半的话,她能够猜出我的心思。
“亲爱的,我觉得我得走啦,”她轻轻地说到,或许并不是病痛造成的无力,而更多的是温柔,“真哒,我有感觉,估计就是今晚了。”我把她的手又攥紧了一点,说:“死老太婆,尽说丧气话。你明早不打算喝我的汤了吗?”
她摆摆头,右手伸过来放在我的手上,说:“老头,你照顾我也照顾够了,现在多照顾照顾自己吧。我睡了。再见。”
她一直都是对的。就像我们婚礼上的誓词,“准则一,范蕊永远是对的。准则二,如有异议,请参见准则一。”
她慢慢睡去。我大概是也感知到了这一刻的到来,我依然坐着,看着她起伏的胸膛,仿佛我们家七里路外的港湾里那艘船随着海浪起伏,渐渐慢下来,慢下来。
最后她的气息平静地消逝,她先我一步去了。
七十年了。我们去过世界各地,见过天涯海角,我都是在前面带路。蕊儿不识路,我从来不让她在前头走。说来好笑,这会我没能拽住她的手,被她跑到了前面。
我的胸口有阵剧痛,我以为活了这么久我会读到能够形容这种痛的言语,然而所有文字都是苍白,如同我眼前的世界,一片苍白。
但我已经活的足够久,足够看着她安详地先我一步。“蕊儿,等等我。”我喃喃自语,是对着她说,也对着自己说。我拿出床下的安眠药,倒出明显过量的颗数,倒了杯红酒仰脖饮下。
我把凳子拉近了一步,把头靠在她的手上,缓缓睡去。
所有感知渐渐离我远去,然后是一片黑暗,然后是一道光。
我朝着光走着,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突然响起,那道光忽地刺眼,随着那声音,黑暗褪去。
“08496号囚犯,你酒后驾驶的刑期到了。你可以离开了。”
我泪流满面地在一个监狱房间中醒来,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把我从床上拽起来。另一道记忆汹涌地冲进了我的大脑里,我突然明白了这一切。
我杀死了范蕊。
是我不负责的酒驾,把她年轻而美好的生命夺走了。
作为惩罚,我被判处有期徒刑,在服刑中用药物经历一整个深爱着她的人生,和她一起体验她本可经历的一切。而现在,我将永远背负这枷锁继续活着。
独自活着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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