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ndom Pieces of Mind

小戏主

晓凉是我在洛杉矶的舍友之一。
有一个暑假,我在洛杉矶找到了实习,在朋友的安排下subelease了她的房间。我开了三十个小时到了LA的时候,晓凉来迎接了我。
晓凉是一个高大的男生,一米八左右,穿上篮球鞋甚至逼近一米九,他长得不算帅,也不丑,戴着一副玳瑁眼镜,脸上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,有点戏谑的感觉,但是话却不多。虽然有点吊儿郎当,但是我觉得他是个好人,因为他的眼神是清澈的,骗不了人。
他说他是四月出生的,所以名字取自诗鬼李贺的《四月》。

晓凉暮凉树如盖,千山浓绿生云外

这大概是我见过最用心去偷懒的名字了。

他说他经常运动,但是他的身材看上去并不同意他的说法。大概是因为他吃很多。在LA的晚上,我没什么地方可以去。他总拉我去吃宵夜。他说,他们学校的饭是按份算,一份一个主菜两个配菜和一个饮料。如果你不要饮料,你可以多拿一个配菜。晓凉总是要三个配菜的,有时候甚至不够饱,再去拿一份。而且,即便这样,他大半夜也会饿。

饿了就得吃。欲壑难填也得填。

大半夜的一个程序员一边死命啃着牛腩,一边和我说着这么诗意的话。有点超现实。
是的。晓凉是个程序员。他选的专业是CS,一门实用的以及我尽量避而远之的专业。虽然我在国内的时候是计算机专业,但是两年的时间里基本没有学到多少实用的知识,在铺垫基础的时候我都在备考托福来着,所以到现在只会几行html.
作为工科生,晓凉常常要做作业到很晚,一开始的时候他都去图书馆学习,到一两点才回来。早上我起床的时候他要么还在蒙头睡觉,要么就已经出门上课了。
有一个周末,他出奇地没有去图书馆,而是呆坐在房间的beanbag上。我随口问了句他怎么了。他张张嘴想说些什么,最后又吞了回去。良久,他才说:“我fail了。”我才知道,他原来也会fail。他说:“没什么。本来就没怎么花心思。下午一起打球吧。”我点点头,就出门探索LA去了。后来我才知道,他原以为中国人TA会通融,结果人家根本不当他是一回事。
但是那天下午最后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去打球。我陪着他在城市里开车打转。他一边和我咒骂着紧凑的课时,一边说着他追看的电视剧和电影,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。

没有错与对,只有喜欢不喜欢。

他说的话好有道理,我当时竟无言以对。
夏天过得很快,晓凉慢慢地瘦了下来,他变得有女人缘了很多,至少他是这么和我说的。他常常给我看一些女生的照片,问我哪个好看。我不知道这种把人量化的倾向是不是工科生的通病,但是我说不出口,也就和他敷衍敷衍过去。说到他对哪一个真的感兴趣的时候,他却支支吾吾变得不好意思。他给我看了一个妹子,说,这个,我最喜欢的妹子,但是肯定追不到,不在美国呢,而且我太差劲了。我说,那还是拉倒吧,长距离你又会跪。晓凉恶狠狠盯了我一眼,却也没有什么反驳的论据,只好使劲锤了一下我的肩膀。
我常常写文章,写的时候很起劲。晓凉一直不理解,他经常呛我。“你写这么多有的没有,出书吗?”我说:“你写这么多行代码,发布软件吗?”他哈哈大笑,说:“总有一天。总有一天你会用我写的代码。”我说:“那就行,总有一天你买我的书,还求我签名。”从那天起,他很古怪地也开始看一些乱七八糟的书,读一些没头没脑的文章。自己抽完麻有时候兴致来了也写一写狗屁不通的文字。

刚刚有条龙,对我说:"小戏主,你是傻逼。"我伸手抓他的翅膀,他扭头喷火,把我床头的笛子吹响了,吹出了至少三个音。

这是晓凉抽完麻的大作。他说是超现实魔幻主义的俳句。我说你拉倒吧,三十多个字就叫俳句了,明天我的四百字日记能出版了。但是要是说积极意义,就是从那天之后我开始叫他小戏主。
有一个晚上,小戏主说,你知道“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。”这句话吗?我说,能行不能行?是以前的课文好吗?谁不知道?他说,简简单单几个字,也可以这么伤感,真厉害。我说,你少文艺了,你代码里宣布变量字更少,一个不小心比这还要伤感。
他又盯我一眼,说,你说以前的那些书生,背上书箧,骑上瘦马,与心爱的妹子眼中含泪挥手作别。等到金榜题名衣锦还乡时,却只见佳人不再的那份寂寥与落寞。该多难受?即便赢得功名,却没了那个倚在你肩上的人,又有什么意义。
我说,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,首先你得有个妹子,再说别的。
我做了几个星期之后,发现我的实习十分不靠谱。和老妈商量了一下,就买了一张机票准备回国。但是一直忘了和小戏主说,等到走的时候才想起来这茬。第二天我凌晨的飞机,于是我把他拽到我们平时去的宵夜店里,跟他说,我要走了,暑假结束才回来。他突然蹦起来,跑进他的车里,拿了一个盒子给我。一个Chrome Heart的戒指。他说,我知道你买了个项链,这个蛮配的。我过几天也要走了,你回来的时候我估计不在了,那就先送你了。我问他要去哪。他突然唱起来了。

我要从南走到北,我还要从白走到黑,我要人们都看到我,但不知道我是谁。

唱着唱着,手里抱着那碗一看就是加了过多辣椒的牛腩粉,眼里突然有了眼泪。“辣的。”他抬头和我说。可我知道他在说谎。晓凉是我见过最能吃辣的人之一。直接把那瓶老干妈喝了他都流不出这么多眼泪。我问他,哥们还行吗?他说,没事,你一路顺风。
在一个只有一个妹子店员的深夜港式茶餐厅,一个六尺大汉满含泪水地唱假行僧。我也许很有想象力,但我也想象不出来这么一个黑色幽默的场景。
坐车去机场前,我去餐厅里的厕所洗把手。我低头搓着我的手,猛地一抬头看镜子。
镜子里只有一张小戏主红着眼刚哭完的脸,茫然地看着我。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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